第五十五章 此身为旗 (第2/2页)
章少武完全无法威胁到他的位置,只要是作为章氏遗孤好好地活着,就是在认可袁邕的正统性,就是对袁邕最大的支持。
无论出于哪方面的理由,袁邕都不可能杀章少武。
甚至在章少武平等国的身份暴露时,他还想力保,赴都城向荆天子陈情,以春申章氏近千年的名望和贡献讨赦。
吴巳是真的自杀了。
他对一真道的憎恶,就具体到了这种程度——
一真道藏在道国内部,那么只要把景国人都杀了,一真道也就灭绝了。
他自杀就是为了引起景国荆国之间的猜忌!
为了让景国在这风雨满楼的时候,始终要提着几分气,无法对其它霸国放心。
吴巳这样的死掉,以他杀的姿态自杀。荆国说他是自杀,景国也说他是自杀,他也真的是自杀,但景国不敢真的就相信他是自杀。骁骑都督夏侯烈和荡邪统帅匡命在星月原上达成的默契,在默契形成的那一刻,就有了裂隙。
而吴巳能够在景国人上门之前完成自杀,毫无疑问是提前得到了通风报信,这让景国在外部风雨之外,更添内部疑云。
从殷孝恒到吴巳,一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,牵拽着景国这个巨人的内脏,在自内而外地给景国放血。
这也只是这段时间的血雨腥风里,其中一个小插曲。
护道人郑午死了。
他的真实身份,是勤苦书院教习先生娄名弼。加入平等国的原因,是反对国家体制,他认为国家体制是邪门歪道,国家体制大兴,是人道偏离了堂皇正道的表现。其人致力于“扫除国家体制,复归诸圣之昌,使万家有路,天下兴繁。“
这是娄名弼书写在成道之书上的治世主张。
当然这部书并未面世,也永远不会面世了。
为了取信于景国,勤苦书院院长左丘吾,亲自查其过往,汇总了此人的思想演变,全部交给镜世台。
其人死于一刀,其书焚于一炬。
护道人陈酉也死了。他的真实身份,是中山国国相鲜于道。
中山国地少国弱,人才贫瘠,国相也是由宗室任职——但凡有点才能的,若非姓鲜于,又怎会不去景国而留在中山!
鲜于道加入平等国的理由自不必说——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景国的阴影下的小国宗室成员,说起来几乎没个完。
景国更是懒得听。
中山国的史书在这一日记下——
“中山国主鲜于允绍上书请罪,中山国太子鲜于兆文入天京为质,以取信于上国。”
中间多少风和雨,多少血和泪,都一笔带过了。
平等国在剧烈地失血!
当强大的中央帝国张开利爪,亮起獠牙,以血对血,哪怕对手是真的疯了,也要知痛知死,也要开始懂得畏惧。
……
……
伯鲁不畏惧。
即使是真正的疯子,也知道疼痛,也会畏惧死亡。
但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会。
理想主义者只怕自己死得没有价值。
伯鲁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。
仅仅从他站出来,站在阳光之下,高举平等之旗帜,就足以证明他的勇气。
他是第一个,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,光明正大站在人世间的平等国成员。
扭转了很多人心里,平等国只能存在于黑暗中的观感。
他相信自己的道,坚信“平等”才是治世良方。
他是真正的“护道人”。
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越国人,越太宗时期的钱塘天骄,他的前半生,是为国奋争的半生。他和文衷、高政一样,明白越国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,看到越国悲剧背后的根源,是楚国。
甚至这不能说是楚国的错,这是国家体制下,两个国家相邻,两棵树争夺阳光雨露,所必然会发生的结果。
放眼天下,何处不是如此?
不是越国倾轧楚国,就是楚国倾轧越国。
只是越国不幸地处在那个弱者的位置。
和文衷高政不一样的是,在外流离多年,屡经坎坷,乃至化而为鬼的他,并不把目光放在越国,他认为真正需要拯救的,是这个世界。
越地仅为怀念,所以他自号钱塘君,建立的却是天公城。
但是很显然,一座只敢建立在天下险地的城池,不足以支撑太热烈的理想,很难吸引那些真正的强者,更没办法建立起源源不绝的人才培养机制。
甚至于,抵达天公城这件事,本身即是巨大的考验。
有多少人能够成功穿越陨仙林呢?
更别说陨仙林的入口,并不由天公城把握,命脉系于他人之手,这是先天的不足。
甚至有人说,楚国的默许,是因为天公城从来不构成威胁。
结局也很快的验证了。
付出许多代价才赢得的机会,以巨大勇气点燃的炬火,两年的经营,无数人努力……
一个清晨就毁灭。
这不是平等国的第一次失败,也绝不是最后一次。
现在,伯鲁疾飞在空中。
巨大的海平面,像一面蔚蓝色的镜子,映照着他的凄惨和狼狈。
也映照着大景晋王的强大和高炽。
在已经落入齐国实控的近海群岛,他疯狂逃窜,姬玄贞放肆追逐。
来自天下诸方的情报,通过“镜世”不断地被姬玄贞把握。而亡命奔逃的伯鲁,此时还对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——他没有任何情报渠道,也没人敢递消息给他。
姬玄贞牢牢掌控战斗的节奏,不断地削弱伯鲁,让他保持在时刻失血、却还能拼命挣扎的程度,让他有机会逃、但逃不掉。
“本王特意来验证你们的理想,但你们好像并不真正相信它。”大景晋王在海上闲庭胜步,以掌作刀,将疯狂逃窜的天鬼,慢慢地凌迟:“自古而今,没有无牺牲的理想,没有不流血的旗帜,但你们一个个的,好像都很怕死啊。”
“为什么没人来救你?”
“为什么你还在挣扎?”
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,伯鲁一声不吭。
在毫无希望的挣扎里,他不断挣扎。
他知道景国人在拿他钓鱼,他同时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——当初建立天公城的时候,圣公就说过,这是一条必死之路,而他还是决然踏上了——他早知自己走在必死的结局里,可他还是想逃远一点,逃久一点。
只要有一个人看到伯鲁,知道伯鲁,就会想起天公城。
仅以此身为旗,长久地划过这人间。
天公城的理想,或许就这样存在过。